【榮勳】對面房間的男孩：第一話

第一話

　　五月的某個白天，氣溫適宜且風和日麗，澄淨的天空飄著棉絮一般的雲朵，像是浮在淺藍色的水面上。陽光竄進街角巷弄裏頭，透過窗簾在房間地板上留下浮動的光影。日正當頭，權順榮躺在他剛放上床板的床墊，整個人呈大字型的模樣，剛把所有行李都搬進房裏所以有點疲累，原本就屬多汗體質的他待在僅只依靠自然風來乘涼的房內，就算不是夏天也覺得悶熱。 

　　「好熱——」 

　　他大喊了一聲。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回應。 

　　一個月前他臨時被之前的房東通知必須要在一個月內搬走。原因很單純的，因為房東在他那棟小小的公寓上面違法加蓋被勒令拆除，連帶整棟公寓的學生都被迫出走。才剛開學一個多月就要學生們另找住所，即使大家怨聲載道也求償無門，所有人都在親朋好友的協力之下盡快搬出了違法的學生宿舍。 

　　權順榮自不例外，找了好多系上的同學求助，短暫住在一起半年也好一個月也罷，最後甚至說出一個禮拜也行，就是沒有人有辦法能分出房間的一點空間給對方。最後他自暴自棄地開始尋找其他的學生宿舍，幸運地在老朋友全圓佑的學長幫助下找到這間不算太貴又離學校和打工的超商近的套房。 

　　說到全圓佑，叫他來幫自己搬點東西，那個臭宅男卻只回應：「我要打遊戲，這週有個任務一定要解。」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權順榮詛咒他最好打王關的時候馬上死掉。 

　　權順榮無奈地想，之前那間房是他尋覓良久的好地方啊，他原本打算就住在那邊直到畢業的，真是天不從人願。不過這裏也不算差，或許換個新環境對新學期也會有不錯的影響。他在心裏自我安慰道。 

　　權順榮就讀的表演藝術系算是國內知名的藝術系指標，不少想進入演藝圈的、未來想朝藝術領域發展的莘莘學子都想擠進這裏求一席位子。高中時基於興趣便開始學跳舞的權順榮，當初以自己很喜歡的西洋歌手的舞曲搭上自身設計的編舞，被系上教授大力地讚賞一番，順利地從第一次面試便高分錄取。 

　　那時候的自己並沒有想過太多關於未來的事，跳舞是不錯，挺好玩的他也覺得自己跳挺好的，就是有沒有打算以後要靠這行吃飯的問題了。要說專長好像也算是專長，他從小有認真學過的才藝只有跆拳道，至於為甚麼會從跆拳道跳去練舞，是因為遠房親戚有個厲害的堂哥跳舞跳到去當愛豆了，權順榮沒有意願要當愛豆，倒是看到電視上在舞台上揮動雙手大力扭著腰的堂哥帥得讓人暈頭轉向的，閃閃發亮的簡直是個會自體發光的人……反正他就這麼去學舞了。 

　　升上三年級後課業更是繁重了點，系上的老師對他充滿期待，認為他就是顆還未被發掘的璞玉，多加磨練定會成一顆鑽石。權順榮自己也加了個國內知名的舞團，每個週末都去那裏報到學習，雖然忙碌但也忙得很開心。 

　　他呼出一口長氣。像是要把那些不具形狀卻徒有存在的壓力給排出體外。 

　　快要墜入夢鄉的時候，一段清脆的樂音透過紗窗傳進耳畔。那是一段悠悠緩緩的旋律，不快也不慢，正合適這天氣怡人的五月天。好像喝了一杯暖暖的、飄著菊花香的花草茶，潤了喉嚨的乾渴與心靈的脆弱。空氣裏依稀可聽見吉他的撥弦聲、還有某個乾淨好聽的聲音正吟唱著歌曲。 

　　權順榮模糊地睜開眼睛時已是下午。眼皮感到異常沈重，卻被強行照進的陽光給刺得無法闔上。他揉揉眼，摸索著被他亂丟在枕頭旁的手機。下午三點多，他睡得挺久了，接連好幾天沒有得到充足睡眠的權順榮感到滿足。這時他注意到不停從窗外傳來從剛才開始一直未停過的樂聲。他下床湊近落地窗想知道聲音的來源究竟在哪。 

　　權順榮的學生公寓位於一條寬敞的馬路邊，在他這棟公寓旁還有另外一棟格局相同、建築設計也相似，房東貌似也是同一人的公寓。兩棟公寓中間只有一條不算太窄的巷子隔開。他的房間位置正好在走廊的盡頭，位於公寓最靠近巷子的邊間，理所當然地，從他的陽台往外眺望便可以看到對面那座公寓的房間。 

　　一樣的格局，不同顏色的磚瓦，他看見一個男孩坐在一張藤椅上，抱著吉他悠悠地唱著歌。午後日光正巧鑽進了兩棟建築物間的縫隙，整條巷子像是灑滿了糖粉一樣閃亮，也讓少年的咖啡色頭髮顯得更加耀眼。白皙的肌膚外稍顯寬鬆的白色T恤包裹著纖瘦的身軀，淺色的牛仔褲拉到小腿處，兩隻腳隨意跨在矮桌上。陽光落在他頭頂上形成一環光圈，也落在他緊閉的雙眼上跳動。少年溫柔地唱著一首他從沒聽過的歌曲。 

　　權順榮驚訝地眨眨眼，呆望著那個人——他肯定是睡昏頭了，或者是今天午後的陽光角度太剛好了，少年就像漫畫裏自帶白花花閃亮亮背景登場的角色，哦對，他還自帶BGM呢，總而言之是一幅很好看的畫面。 

　　此刻的他柔和又美麗，整個巷子都安靜地聆聽他的演奏。 

　　權順榮此生真的是沒有幾次這樣的念頭，上一次大概是看到他堂哥演唱會表演的時候，而這一次也是，他心想——這個男孩子真好看。 

　　撥弄吉他的手指突然停下，少年緩緩地張開雙眼，然後發現對面的陽台有個人呆愣地望著自己。少年擺出怪異的表情，歪了歪頭，好像在看甚麼珍稀生物一樣，權順榮這才想到他現在的模樣很好笑——一個陌生人正大光明地看著對面鄰居在幹嘛，還是張大著嘴巴的蠢樣。 

　　他肯定嚇著對方了。權順榮這麼想著，慌張地避開視線，拉起窗簾才隔開這尷尬的一幕。他聽見藤椅與石頭地板摩擦的聲音，還有紗窗被打開的唰刷聲。透過窗戶與窗簾的縫隙，權順榮看見陽台上只剩下那張空蕩蕩的椅子。 

　　他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有點失落。 

☂︎ 

　　這天，就在最後一堂課下課前十分鐘，權順榮的手機收到了幾封訊息。 

　　『哥！！！！！！！！！』 

　　『緊急，我的期中考報告有點危險，要再找老師討論一次』 

　　『今天晚上的班可以拜託哥幫我嗎ㅠㅠㅠ』 

　　簡單吃過飯以後權順榮換上店裏的制服，在休息室裏遇上剛來準備打卡的李碩珉。 

　　「哦，順榮哥？今天怎麼是你，勝寛呢？」 

　　「他說期中報告很危險只好找我代打。」 

　　「哦——才一年級這樣可不行啊——」李碩珉笑著丟下背包，不過才大二一副已然是待了學校四年的老屁股口吻般說著：「去年我也是差點被當欸，還好我的同學夠carry。」 

　　「音樂系也要寫報告？」 

　　「嗯，要寫一些對音樂家的名曲分析啊，為甚麼會彈曲彈到抑鬱而死啊之類的，很麻煩呀。」 

　　「也是很不容易啊⋯⋯我以為音樂系學生就是每天對牛彈琴。」 

　　「哥，那成語好像不是這樣用的。」 

　　李碩珉走去櫃檯，發現眼前站了個熟悉的人，頓時笑容滿面。 

　　「嗯？是知勳哥！來買晚餐的嗎？」 

　　「對啊。欸，我還要兩個炸雞串。」 

　　「好——順榮哥，幫我夾兩個炸雞串！」 

　　權順榮聽見命令馬上洗了手幫客人夾兩串熱騰騰的炸物，當他拎著包好的袋子走到櫃檯邊時，這才發現李碩珉一直聊天的對象正是他前幾天不小心偷看到的那位唱歌很好聽的鄰居少年。 

　　雖然才短短幾秒間的視覺記憶，但權順榮的腦子裏清楚浮現那張稚嫩乾淨的臉龐，與眼前的人完全無異。權順榮瞬間感到尷尬，完了完了他會不會發現我就是那天偷看他偷聽他唱歌的變態？不不不我也不是偷看啊就只是聽到聲音去張望一下而已，權順榮感覺背後開始不自覺冒冷汗了，也不知道幹嘛那麼心虛，明明他也沒做錯甚麼事。 

　　他絕對不想承認是因為當時的表情太智障了怕被認出來。 

　　權順榮小心翼翼地拿捏著要怎麼辦，趁著身旁兩人還在閒聊的時候偷瞄了幾眼，這樣近距離一看才發現，這小子有夠矮的……應該不是發育不良吧？權順榮將這沒禮貌的想法吞回肚子裏去，又突然發現，他說話的聲音和唱歌的時候好不一樣啊…… 

　　我怎麼又在偷聽別人講話。權順榮趕緊回過神來，唯唯諾諾伸出手將袋子遞給對方，短短一秒間的眼神接觸便讓權順榮感到惴惴不安，他希望不被認出來，卻又莫名希望對方還記得自己。 

　　「謝謝。」 

　　少年說話時的音調比起唱歌時略為低沉，伸手接過袋子後再沒有任何表示。站在一旁的李碩珉並沒有發現權順榮奇怪的神情，將零錢還給客人後笑嘻嘻地說：「知勳哥要多來啊！可是也不要太常吃微波食品哦——對身體不好的。」 

　　「管真多，我就愛吃。要我多來又要我少吃，你是要我怎樣？」 

　　「店裏還有別的食物啊，哥你又老是吃這麼多——話說哥你每次都點炸的配可樂，不怕胖哦？」 

　　「我的身材很好不用你擔心。」 

　　權順榮眼看著兩人聊得起勁，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便決定豁出去了：「你管人家那麼多？吃多才會長高啊，對吧？」 

　　身旁的兩人忽地安靜下來。李碩珉一副「你這白癡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表情退到一旁，而眼前的少年則是瞇細了雙眼，笑咪咪地望著自己：「是呀，可惜我已經過了青春期不會長高了。」 

　　權順榮一頭霧水。「啊？我以為你應該是高中——」 

　　「哥！知勳哥啊，他是我的學長哦！」李碩珉趕緊出來打圓場，他知道身高這問題一直是這個大前輩的痛處，萬萬不可隨便戳的，於是藉著這個機會，聰明如李碩珉假裝是介紹友人第一次見面一樣熱情地說：「他是我們系上很有名的學長哦，作曲非常非常厲害的。」 

　　李碩珉像是在誇自家兒子一樣笑得嘴角都要彎到耳邊去了，站在對面的人則冷冷地回應：「李碩珉，太多嘴了。」 

　　「對了，跟順榮哥同一屆對吧？你們都是大三生。」

　　原來跟我一樣大嗎？權順榮看著眼前的小矮子感到驚詫，大概是個子小又長了一張很可愛的娃娃臉的緣故，權順榮當初還以為他是一年級新生或是附近高中的學生，畢竟這附近的學生公寓也不是只租給大學生的。他發現這笑得跟冰塊一樣的人正瞧著自己，害他緊張地吞了一大口口水差點沒被噎著。 

　　少年的雙眼和自己一樣不太大，淺咖啡色的瀏海蓋住了眼睛，卻一點也沒能遮擋那銳利的視線。 

　　「呃，你好，我是表演藝術系的權順榮。」權順榮試著舉起右手以微小的幅度朝對方揮了揮。 

　　「音樂系，李知勳。」 

　　李知勳簡短有力地回答道，銳利的雙眼用力地瞧了自己一眼，短短一秒復又收回視線。他拎起櫃檯上的袋子，朝李碩珉揮揮手：「我先走了。」 

　　權順榮心想，這傢伙，好酷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