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勳】對面房間的男孩:第四話


🔙 第三話

第四話



  李知勳拿起鋁罐,往嘴裏倒一倒,才發現這罐可樂早在幾分鐘前就被他喝光了。他索性起身打開冰箱再拿出一罐冰涼的冒著寒氣的可樂罐,啵,咕嘟咕嘟。
  最近的天氣越來越炎熱了。他們學校所在的城市氣候不算太糟,四季都該有四季的樣子,而現在正是外頭的蟬聲高鳴各自主張著自我存在的時節,午後三點鐘,沒有開啟照明的室內充滿了暖洋洋的白光。
  這時候,李知勳總喜歡乘著從敞開的陽台吹進來的自然風,戴上那副先前攢了不少錢才買下的頭戴式耳機,聽著音樂沐浴在日光下。
  這個房間是他的學長尹淨漢接手給他的。當時尹淨漢笑著對他說,他要和他喜歡的人一起住外面了,活了二十年來第一次有同居對象,感覺好奇怪哦,可是我好開心。直覺敏銳的李知勳心想學長肯定是和他的戀人住在一起吧,也沒多問,覺得這是別人的隱私不好打探。
  過去兩年李知勳一直住在學校宿舍,畢竟住宿費便宜又離學校最近,對他這懶人來說,一天的早晨最重要的是可以讓他多賴幾分鐘的床少走幾分鐘的路,於是他就這麼住了兩年。然而,住在學校宿舍裏勢必得和其他人一起生活,李知勳自詡不是一個糟糕的室友,雖然沒有說很愛乾淨生活習慣倒也不算太糟糕,也沒有不良嗜好或變態傾向,還算是個合格的室友,倒是自己能不能遇到同樣在合格線分數以上的室友就只能看造化了。可惜造化總愛弄人,他常遇到生活習慣糟糕或是對他的吉他啦音響啦那些佔空間的混音設備啦有意見的人,他不服氣,總會跟對方來吵個一兩句。兩年下來,被各式各樣的人折騰到累了,正好尹淨漢讓了間空房間給他,省得花時間找住處的同時,房東太太貌似因為淨漢哥的美貌還給了他一點折扣,李知勳深深感嘆人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
  搬出來以後也不過一個月,他就發覺到一個人住的好處實在太多,他怎麼這麼晚才搬出來呢。沒有人會在半夜的時候嫌他敲鍵盤的聲音吵,沒有人會要他別再彈那些奇怪的自創曲,沒有人會告訴他,你做不到的,快放棄吧。
  他呼出一口長氣,向後靠在那張不是很舒服的木椅上。
  來彈吉他吧。李知勳心想,抓起放在一旁靠牆的吉他走到陽台。
  住在這裏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陽台夠寬敞,足夠擺放一張桌子兩張小椅子讓兩個人對桌喝個下午茶,這裏也常有充足日光的照耀,李知勳最近便養成了一個習慣,在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喜歡在藍天白雲下彈吉他唱歌。
  以前他總是趁室友不在的時候,或是午間無人使用的教室來練習。現在沒有人能限制他了,他愛怎麼唱就怎麼唱,哪怕他唱的這些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叮鈴鈴——放在圓製木桌上的手機響起訊息提示聲,李知勳停下撥弦的手拿起手機。
  『知勳,你記得上次跟我們吃牛肉麵的那小子吧』
  『我們這棟停水了,他今天能不能去你那洗澡?』
  他是指那個奇怪的人嗎——權順榮——李知勳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陽台,房間燈是關著的,記得半小時前隨意看向外頭時燈還亮著。所以現在他在勝澈哥那裏吧。
  『嗯,可以啊』
  『那哥你怎麼辦?』
  『我去淨漢那裏擠,從來沒去過,太好奇了』
  『來去當一晚的電燈泡ㅋㅋㅋ』
  哥……你好幼稚……
  李知勳邊想著邊回了個好,接著手機馬上又震動了。
  『那他現在就去你那囉』


  權順榮剛走進房間時,沒注意到門旁掛在牆上的裝飾品差點打到頭。
  他站在原地像個木頭,不知道該動還是不該動。李知勳默默地從開放式的矮鞋櫃最下層拿出一雙黑白條紋拖鞋,「只有我之前穿過的,你不介意吧?」
  權順榮搖搖頭。「不會,謝謝啊。」
  他四處張望著,挺有剛出生寶寶的風範,看看床看看衣櫃再看看牆上貼的樂團海報,李知勳的房間就和普通男孩子的差不多,被黑色白色藍色填滿的空間裏有點亂糟糟的,和普通人不同的是那些顯而易見的樂器和權順榮看不懂的設備,牆壁上視覺風格強烈的海報寫著很陌生的樂團名字。最後他將視線落在書桌上的電腦和幾張樂譜。
  「看夠了嗎?」
  李知勳看著權順榮眼睛瞄來瞄去的,頓時有點不自在。他現在才熊熊想起,他跟這個人——嗯,好像不是很熟,而他也不是天生自來熟的個性,要跟人主動打好關係可真難。他指著權順榮的後面:「東西放床上就好,要洗澡的話就去吧。」

  權順榮待在浴室的這段時間裏,李知勳顯得坐立難安。
  嗯……我幹嘛在這走來走去,去寫曲子好了……不對,這樣待會他會打斷我的,他還得用吹風機……我剛才在幹嘛來著?整理檔案,對,整理檔案……甚麼啊,都整理好了啊。滑鼠點開電腦裏的程式,昨晚他一時沒有靈感於是整理許久未整理的曲子和歌詞檔案,平常被未修好的檔案塞滿的桌面現在看來乾乾淨淨的,好不習慣。現在房裏多了一個人也好不習慣。
  也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而已,或許是自己住的生活太愜意太安適了,李知勳總覺得現在這樣……像是地盤被侵入的感覺。他是個極為注重隱私的人,過去的宿舍生活也是,除了熱愛音樂的事物是無法剔除的以外,所有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他都不會放在公開的位置上。
  ——但我想讓他更瞭解我一點。
  等待的時間裏李知勳又把一瓶可樂喝光了。他仰起頭將最後一滴也倒得乾淨,蒼白的手指捏緊了罐子。
  沒過多久權順榮就出來了。
  「謝謝你借我浴室……」
  他坐在床邊上,拿著毛巾唰唰地、有點粗暴地擦著頭髮。好像甚麼小動物,李知勳心想。他盯著那濕漉漉的髮,有幾滴水似乎就這麼落在淺藍色的床單上了。
  「吹風機。你在那邊吹吧,有插座。」他指了指床邊的牆壁。
  權順榮依照指示乖乖地吹起頭髮。李知勳呼了一口氣,為了掩飾尷尬,他轉過身去假裝忙著用電腦。其實他根本沒事情好做,多虧前室友的關係他不怎麼喜歡房間裏有人的時候作曲子,索性連上YOUTUBE點了他的私藏歌單,按下隨機播放。只要有音樂他多多少少能夠放鬆下來。
  他悄悄往後偷瞄。權順榮邊撥著頭髮邊認真盯著牆上那張寫著大大的「NO FEAR」的海報。
  不久後運轉的聲音停止了。喇叭流洩出來的音樂聲忽然佔據了整個空間,輕盈的節奏好似來回跳躍在兩人之間。
  「咦,這首歌……是那個嗎?月光天使,是『月光天使』沒錯吧?這首主題曲。」
  「你也有看那部卡通啊?」
  「當然啊,超好看的欸,小學的時候啊,我每天回家吃完飯就會坐在電視前等著看這個欸。」
  權順榮的雙眼裏頓時充滿興奮的神情,閃亮亮的。李知勳盯著那雙小眼睛看,總覺得似曾相識。
  「我也是。我很喜歡看滿月變成歌手後唱歌的樣子,每次都會跟著她唱。」
  「對對!我也喜歡。最好聽的還是那首——她第一張出的單曲叫甚麼來著?」
  忽然之間他們開啟了話題,由一個小的點連結到各式各樣的內容,小時候看過甚麼樣的卡通、那首讓人意猶未盡的歌、在學校裏頭和同學們玩角色扮演、因為甚麼情節而氣憤過、哪個角色讓人感觸特別深刻。雖然他們聊的都是些久遠的事物,已經離開自己的年歲好久了,但正因如此,李知勳總有種錯覺:明明我們才見過幾次,卻像認識了好久一樣。他不自覺放鬆下來,先前的緊張不安早已煙消雲散,在這個空間裏僅有的是令他安心的氛圍。說著說著他們便搜尋那些懷舊的主題歌曲,李知勳總會隨著旋律哼起調子來,權順榮便跟著他一起,李知勳意外地發現他的聲音挺好聽的,是有特色的聲線,音准也不差。好一個天生的歌手啊。
  「啊,你要喝可樂嗎?」李知勳伸手拿起桌上的鋁罐,才想起剛才早就喝光它了。
  「好啊。」
  他將罐子丟到垃圾桶裏,開了冰箱後拿出兩罐冰涼的可樂。
  「哇,你怎麼有那麼多可樂啊,你喜歡喝哦?」權順榮瞠目結舌地說道。方才僅匆匆瞥了一眼的小冰箱裏頭幾乎擺滿了鮮紅色的罐子。
  「對啊,很喜歡。我每天都會喝好幾瓶。」不知道為甚麼,李知勳感到有點羞赧,他悄悄轉過頭以免自己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拉開易開罐的拉環,發出一聲響亮的「喀!」的聲音,仰頭喝下好幾口。
  「嗯……我也喜歡喝可樂。」
  隨著另一個聲音響起,權順榮也跟著喝下飲料。兩個人就這樣沈默地喝著,李知勳想,好奇怪,他好緊張,他一緊張就不由得想再多喝幾口。
  「你都沒來超商了,上次不是說有空要來嗎?」
  權順榮忽然開口。
  「……」
  李知勳看向權順榮,事實上他去過好幾次了,他可是那間店的常客。李知勳不會做飯,能自己張羅的食物只有泡麵和僅需要加熱就能解決的微波食品,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是出門去附近的商圈買飯吃。而權順榮打工的那間超商也屬於他的覓食範圍內,騎車大約兩分鐘左右的距離,非常方便,懶人如他即使知道常吃這些東西對身體不怎麼好還是常常光顧。
  不過,除了第一次見面以外,每次他去的時候總遇不到對方,站在櫃檯前的不是吵吵嚷嚷的夫勝寛就是常說他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很話癆的學弟李碩珉。嗯,可能我們真的沒甚麼緣分吧,而李知勳也開不了口問學弟權順榮的排班,所以就這麼不了了之。
  但我們倆竟然就這麼近——李知勳想起那天的夕陽,天地間像是被人灑了濃豔的橘紅色顏料,紅橙橙的,連帶著那個人的黑髮也像是鍍上了一層紅,他回家後拉開窗簾看見權順榮就在對面的房間裏頭,低頭像是在找甚麼東西,慌慌張張的,挺蠢的,卻很適合他傻里傻氣的模樣。
  這才是我們的緣分吧?李知勳心想。
  「我常去啊,可是每次你都剛好不在。我倒是蠻常碰到李碩珉在那的。」
  「是嘛……真可惜。」權順榮低下頭來,微微噘著嘴。
  「吶,你是不是常熬夜啊?有的時候半夜還看得到你房間亮著燈。」
  「嗯,我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作曲子。」李知勳揚起下巴指向電腦和混音器。「夜半的時候很安靜,不怎麼會有其他聲音干擾,非常適合作曲。但我喜歡自然的聲音,所以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蟬在外頭高鳴,這些我都可以接受。」
  權順榮點點頭,雙眼瞇起來成一條縫。「欸,以後禮拜天的半夜,要是你還沒睡又肚子餓的話,你來我們店裏,我請你吃東西。」
  「認真?」
  「真的啊,有好多可以吃唷。」
  「那我以後去店裏都算免費的可以嗎?」
  「不行啦,你當我是誰,想害我被炒魷魚啊!」
  權順榮不可置信地回應著,他的臉看來太過緊張太過單純了,惹得李知勳大笑出來。
  他們聊了好多好多,聊到不知天南地北,外頭的天色由白轉黑也沒注意。這對李知勳來說是件難能可貴的事,他並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自認個性挺慢熟的,又有點認生,這樣子能讓他毫無顧忌地聊天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而他也知道,自己還有一點讓人更不想與他來往的原因:個性太過固執了。總是在一些小地方堅持自我,進而和其他人爭吵,雖然不是甚麼嚴重的事,久了也會讓周遭的人覺得很難搞而疏遠。
  雖然我早在網路上的影片看過你幾百次了……
  或許像他這樣總是繞著自我的人,也能遇到一個和他相同週期的另一顆行星。
  抬頭看向時鐘,不知不覺間已經十點鐘了。
  「有點晚了,你是不是要回去啦?」
  「咦,怎麼這個時間了……」權順榮驚訝道,起身整理起他帶來的東西。
  「話說你的talk帳號是甚麼?加一下吧,以後有事就不用讓勝澈哥問了。」
  李知勳拿起手機晃了晃,權順榮連忙拿出手機出來點開app:「你等我一下哦——這個。」
  加好友像是象徵著某種關係的進步一樣。李知勳歪著頭想,點開權順榮的大頭貼——那似乎是在舞蹈練習室裏拍的,他一身黑的服裝,壓低著黑帽站在鏡子前……呃,耍帥?裝模作樣?地擺著姿勢。
  李知勳咧開嘴,他想像得出來眼前的人那副滑稽的模樣。
  「你在笑甚麼?」
  權順榮已收拾好東西,站在他面前狐疑地望著自己。
  「沒事。」
  李知勳站起身走去開門,真是危險,他不能被對方發現,這難以言喻又愉快無比的心情究竟是甚麼,他甚至還不清楚,但他知道不能讓對方發現。
  「嗯,那個……」權順榮已經站在門外穿好鞋了,他轉過身,靦腆地朝自己露出笑容,他今晚看過這個笑容許多次,已經深深刻在腦海中忘不掉了。
  「我之後可以再來嗎?」
  「可以啊。下次你要來,就拉開陽台窗戶對我大叫我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好哦,下次我會從陽台喊你的。」
  權順榮再度揚起嘴角,他朝他揮揮手。
  目送著他的背影,李知勳想,或許他是第一次那麼期待——所謂的「下次」。



TBC.



留言

  1. 很想看下一篇,更文加油~很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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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哇謝謝回覆>_< 最近有點忙正在努力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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